陇东馓饭
文\李满强
冬日的清晨,男主人起了床,瞅见院子里捂着白花花的一层,知道是下雪了。脸也顾不得洗,赶紧下炕去,拿上铁锨、扫帚去扫雪。等他回来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揭了锅盖,一团热气伴着浓郁的莜豆面香味,一下子就攫住了男人的喉咙。他忙不迭地洗了手、脸,上炕。女人端饭上桌,男人就着酸菜,呼哧呼哧吃了两碗,临了,用手掌擦一下嘴,眯了眼笑:“娃他妈,今天这馓饭是咥美了!”
这是吾乡静宁农家常见的景象。
馓饭是老家最常见的饭食。做馓饭可以用玉米面,也可以用莜豆面。做法比较简单。将洋芋剁成三四厘米的方块,放入清水中,水烧沸后,等洋芋快烂的时候,左手捏了面粉,往锅里均匀地撒,右手拿着擀面杖,一圈一圈地搅,直搅到锅里呈糊状,用擀面杖捞一下,能吊住线的时候,盖上锅盖,擦(焖)一会,馓饭就做成了。有人戏言馓饭是媳妇偷懒的饭食,也是有一点道理的。
吃馓饭必须要配上自家腌制的酸菜,陇东一带的人,家家都有两口硕大的酸菜缸,一口是腌制过冬大白菜的缸,另一口是腌制日常调饭用的浆水缸。白菜要捞出来,沥水之后炝炒了才好,而浆水缸里的酸菜,直接捞出来,连汤带菜,用盆盛了,调上油泼辣子和荏油,就可享用。馓饭舀在碗里,盖上冰凉的咸菜,简便易做。玉米面橙黄柔滑,吃起来香甜松软;咸菜咬起来柔韧硌牙,可口香脆,口感滑而不腻。一冷一热,一软一硬,搭配合理,是冬季御寒十分难得的美味呢。
说起来吃馓饭,那可是有技巧的。用筷子将酸菜夹了,放在馓饭上,筷子头一掠,连菜带饭,送入口中,莜豆面特有的香味和酸菜、辣椒的酸辣味混合在一起,是很能让人开胃的搭配。会吃的人,一碗馓饭一分为二,先吃这一边,吃到中间,碗一颠,啪的一声,那半边会翻过来。临了,捧住碗,转着舔了,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几乎像没有盛过饭一样,不用洗。
小时候吃馓饭,我最喜欢去三娘家。三娘调的酸菜特别好吃,似乎是在泼辣椒的时候加了蒜瓣之类的东西,味道特别香。我端了馓饭,去她家蹭菜,三娘也不怪我,给我把菜垒得满满当当,然后看我王朝马汉地吃,她在一边感叹:“这娃儿怎么就把馓饭能吃这么香呢!”我还喜欢看村里的老人吃馓饭,那些老人都是从旧时代过来的,留着一把大胡子,有的长可盈尺。但他们吃起馓饭来,丝毫不比年轻人差,尤其是他们舔碗的技术,无比纯熟和高超:捧着碗,一圈儿过去,碗就变得干净如新。放碗的时候,胡须上不沾一丁点儿的面渣,很是神奇。
前几天和父亲聊天,说到吃饭的事。父亲说起他曾经吃过一次最难吃的馓饭。那是父亲小时候,奶奶让父亲打了些榆树皮,然后用刀子将第一层的黑色粗皮刮了,留下里面的一层,剁成小块,在锅里焙干,放在石磨上磨了,烧水做了馓饭来吃。父亲说,榆树皮馓饭像牛皮筋一样,在肚子里,死沉死沉的,不消化,真正难以下咽,和现在吃的馓饭真正没法比。
现在的陇东乡下,家家户户的酸菜缸都还在,馓饭、搅团这些杂食小吃,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物。每年春节回乡下,母亲知道我好这一口,隔三岔五总要做了来吃。有次吃完馓饭,我教儿子舔碗,儿子眼睛里满是不解和好奇。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或许永远无法理解我的做法,而我只想用行动告诉他,在每一粒粮食跟前,谦卑敬畏之心,永远都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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