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李文丽 像“地丁花”一样绽放

李文丽 像“地丁花”一样绽放

李文丽在照看孩子。

在上海参加《从她说起》520女性成长分享会。

李文丽在创作绘画作品。　新甘肃·甘肃日报通讯员 关改琴

家乡人看望慰问李文丽(左一）。新甘肃·甘肃日报通讯员 高亮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由李文丽本人提供。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田丽媛

　　56岁的李文丽是崇信县锦屏镇冉李村人，2017年离开家乡到北京当月嫂。

　　从2018年到今年年初，李文丽写作20多万字、画画500多幅，5篇作品分别在《北京文学》《新工人文学》等发表，画作还刊登在《NOWNESS现在》杂志上。

　　李文丽近日返乡。

　　回乡多日，面对家乡父老关切的眼神，李文丽诉说的欲望喷薄而出。8月24日深夜，她提笔写下一首小诗《失眠》：

　　“老家的夜晚好安静啊

　　安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分明都到了凌晨一点多

　　可脑子里却有千军万马在不停地奔腾咆哮

　　任凭我闭着眼睛数了三百八十只羊

　　却怎么也阻挡不住那些庞大的奔腾和咆哮

　　只是一个北漂六年的打工女啊

　　那些凌乱琐碎的流水账般的文章

　　一张张像孩童画一样幼稚的小图

　　我怎么能对得起老家这么多赤诚真挚的爱呢

　　奔腾咆哮中我仿佛听到

　　雄伟壮观的崆峒山

　　美丽阴柔的龙泉寺

　　披枝散叶的三千年大古槐

　　及川流不息的汭河

　　在处暑的初秋凉爽的夜晚里

　　用天籁之音同唱一首老歌

　　‘归来吧 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记录下这个，因为感动而失眠的夜。

　　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温柔健谈的李文丽坦言：“我虽年过半百，但在写作画画时，常常会忘记自己的年龄。”

　　从小爱幻想、爱文艺、爱浪漫的她，47岁时给自己起了个诗意浪漫的笔名——“梦雨”，因为喜欢下雨，喜欢做梦。

　　很难想象，这位叫“梦雨”的“北漂”家政女工，在6年间创作20万余字文学作品，画出500多幅绘画，登上大舞台出演舞蹈剧……

　　“文字真情质朴，画作清新脱俗”“真实又质朴，励志又感动”“追梦的人光芒万丈”……一面是养家糊口的打工生涯，一面是天马行空的“诗和远方”，一颗追梦的心成为许许多多“打工人”励志的榜样，也受到各界网友的认可和称赞。

　　李文丽，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希望自己能像勇士一样去战斗”

　　与李文丽交谈时，她的丈夫、儿子、女儿、儿媳不时打来电话，关切地问她脚还疼不疼？饭吃了没？照顾她的婆婆也事无巨细，忙里忙外。

　　“这次回来脚不能动，还要家人照顾，心里挺郁闷的。”李文丽忙碌惯了，突然被人照顾有点不适应。

　　今年5月，李文丽在北京被一辆电动车撞了脚，善良的她没有过多纠缠就让对方离开，事后才发现骨折了。

　　“当时舍不得花钱，没有好好治，现在不好恢复了。”李文丽面露焦虑，“下个月儿媳妇就要生产了，希望我能早日恢复，还要伺候儿媳、照顾小孙子。”

　　家人，是李文丽的所有。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家人过得更好。

　　“我爸出事后，是我妈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说起母亲这些年的经历，李文丽的儿子李鹏飞几度泪目。

　　2005年，李文丽的丈夫李博夫因车祸左腿截肢。丈夫出事后两个月，李文丽的大姐因脑出血突然去世，母亲伤心过度也生了病，身体每况愈下。面对正在上学的三个孩子，李文丽知道，自己必须得挑起家庭的重担了。

　　出车祸后的丈夫时常变得易怒，李文丽没有抱怨，还经常宽慰他、鼓励他：“健康人变成了残疾人，能不着急上火吗？以前是你照顾我，以后我来照顾你。”

　　“彼此在岁月的长河中，早已融为一条涓涓细流，在沧桑岁月里蜿蜒绵长。”在当时的作品《老公的背影》里，流淌着李文丽对丈夫朴素无华的爱。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平日里乐观的李文丽变得少言寡语，“世界在我眼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颜色。”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辗转反侧之后，倔强的李文丽选择迎难而上。要把孩子照顾好、要多挣钱把家里照顾好，2007年，李文丽夫妻在崇信县城开了一家蒸馍店。

　　“妈妈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要起床蒸馍，中午别人吃饭的时候，就是我们最忙的时候，遇上红白事她还连夜干活，店外的蒸笼比门还高。”李鹏飞心疼妈妈，每天放学就跑去帮妈妈干活。

　　2011年之后，孩子们相继考上大学，李文丽盘出蒸馍店，跟随孩子辗转到内蒙古、兰州、银川等地继续打工。

　　在啤酒厂码瓶子，脚趾被砸烂，用卫生纸裹住伤口继续干；在医院当护工，看到卧床老人的痛苦，始终提心吊胆，放心不下；在餐馆刷盘子，起早贪黑，任劳任怨……

　　几年间，李文丽受了不少的苦，却始终用微笑面对，“有爱我的家人做后盾，我希望自己能像个勇士一样去战斗。”

　　最近，李文丽一边养伤，一边重温家政业务。这次，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小孙子。

　　“这些年带了那么多孩子，自己的孙子当然要亲自带，我要教他（她）读诗、作画，给他（她）全部的爱。”说话间，李文丽似乎忘记了脚伤带来的痛楚。

　　“去北京，实现儿时的梦想”

　　“小时候我爱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的心里从小就种下了一颗去北京看看的种子。”

　　2016年春天，崇信县妇联在冉李村举办家政服务培训讲座，李文丽听说通过培训可以在北京就业，当即报名。

　　从老家到北京，李文丽一路上既兴奋又忐忑：390元！人生中第一次买那么贵的车票，长途车的终点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能不能找到工作？能不能把车票钱挣回来？

　　一夜难眠，李文丽终于来到北京六里桥客运站。她一路询问，找到了县妇联为她推荐的家政培训学校，“这个学校对贫困地区的学员免费提供食宿和培训，还能解决工作。”

　　很快，经过培训的李文丽就正式成为一名家政女工。

　　工作中，李文丽谨小慎微，有时候有些心事，异地他乡无处诉说，让她感到困惑。

　　“闲着的时候上网，有位网友鼓励我把这些经历写出来，说写出来心里就会好受许多。”于是，李文丽以写信的方式把心里的故事讲述出来，发表在一个专门为女工设立的信息平台上，不仅获得了一笔稿费，还得了奖。

　　后来，李文丽遇到现在的雇主，年轻夫妇待她如家人，经常给她买衣服，女主人出差给她买礼物……

　　“人跟人的好都是互相的。”李文丽认为唯有加倍对孩子好，才能报答雇主。她变着花样为雇主做包子、饺子等各种家乡美食。雇主孩子从满月到两岁多，喂奶、换纸尿裤、教说话、扶走路……她更是精心照顾，丝毫不含糊。

　　几年下来，雇主的孩子也很依赖李文丽。李文丽创作的《我城里的孩子》一文，字里行间洋溢着她对孩子真挚的爱：

　　“我城里的孩子

　　你就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

　　每当想起你乖巧的面容

　　我的世界都会阳光灿烂

　　心情莫名地愉快起来

　　宝贝我爱你

　　只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

　　活泼健康快乐地成长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把你装在心里

　　无论我在哪里

　　你总是在我眼里梦里脑海里

　　在我生命中重要的部分里”

　　善良，终归都会得到回应。她回乡后，雇主的孩子还常常给她语音留言：“阿姨，我好想你，你在做什么呀？脚好点没呀？”

　　稚嫩的声音，是李文丽在另一座城市的回忆与牵挂。

　　“在那里，我得到了生命的滋养”

　　起初在北京，李文丽每周六周日不知该去哪，经其他育儿嫂介绍，她走进了“鸿雁之家”——一个专门给家政女工提供的公益平台，这里不仅免费提供热水和网络，还有老师免费培训，是她们的落脚点。渐渐地，李文丽和家政女工处成了姐妹，她们像在家里一样自由聊天、唱歌、跳舞。

　　后来，李文丽又去了皮村文学小组。皮村，在朝阳区最东边，因为房租低廉汇集了北京许多外来务工人员。每周六晚上7时，总有高校老师、媒体工作者、作家来为工人们讲课。

　　在老师的鼓励下，李文丽拿起笔，试着记录北京的生活，描摹远方家乡，苦中作乐，成为“梦雨”。

　　此后的每个周末，李文丽都有了归宿，“我就像飞出笼的鸟儿，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唱歌跳舞，写作画画，成为我休息日不可缺少的内容。”

　　“刚开始不会写，也想过放弃。”然而，70多岁的冯同庆教授不顾冬日严寒坚持来上课，北京大学张慧瑜教授时常绕路送她们回家，还在创作方面给予很多指导，李文丽摇摆的心变得坚定。

　　皮村文学小组老师还为李文丽印制作品集《梦雨的世界》，“第一次拿到文集时，我激动得一整晚没有睡着。”

　　在鸿雁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李文丽和姐妹们不仅举办了3次家政女工艺术节，还创建了写作班，创作原创歌曲，组建文艺队。

　　得知法国知名编舞家杰罗姆·贝尔团队要在北京举办一场名为《盛会》的舞蹈剧，李文丽在朋友的鼓励下，把之前跳的舞蹈视频发了过去。

　　“没想到一个月后，我竟然接到了入选通知。”那一刻，李文丽开心极了，“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北京吉祥大戏院表演，参演者有舞蹈演员、体操运动员，还有唐氏综合征患者、残疾人。突然站在大舞台聚光灯下，特别自豪。”

　　演出结束已是深夜，李文丽依然很激动，她拿出画笔，把自己心中的《盛会》一笔笔画下来，“撕掉标签，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平等的。”

　　2023年1月，参加广州inD艺术书展，有老师主动帮助她制作绘本；今年3月，她代表皮村文学小组参加澳门文学节，和专业的作家们一起分享创作的经历……

　　“‘鸿雁之家’和皮村文学小组就是我们打工者在北京的娘家。”李文丽感激地说，“在那里，我得到了生命的滋养。”

　　从刚来北京时的不知所措到变得越来越自信大方，乐观顽强的李文丽真正融入北京，找到了人生价值。

　　“我是一株不起眼的地丁花，想要努力绽放自己的光芒。”李文丽觉得自己如同地丁花，虽平凡却适应性极强，她弱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坚强的生命力。

　　在作品《假如给我一个舞台》中，李文丽尽情释放：

　　“假如给我一个舞台

　　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舞台

　　即使没有一个观众

　　我也会在这个舞台上尽情发挥

　　用我这大半生满腔的热情

　　把它燃爆

　　……”

　　此次回到家乡，李文丽在治疗脚伤的同时，仍然坚持阅读、写作、绘画，参加线上文学小组课堂、画家门口树上的蜘蛛、写家乡热情温暖的问候……

　　“家乡的清新空气、文明新风让我有更多创作灵感。”李文丽说，内心充盈的她不再惶恐，更坚信自己刚打开的新世界之门，会因广袤的乡村更加精彩。

　　“只要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在哪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李文丽依旧是婆婆心中的“好媳妇”，丈夫眼中的“好妻子”，儿女依赖的“好母亲”。

　　正如她所言，“写作画画只是单纯的爱好而已，我不在乎是否出名，只想做一名普通的追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