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重新飞回甘肃安家了！

小陇山龙门林场朱鹮生态园中身披赤羽展翅翱翔的朱鹮。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蹇勇德 宋振峰 彭雯

　　“咵啊——咵啊——”

　　冬日，走进位于大山深处的小陇山龙门林场朱鹮生态园，耳畔传来响亮而独特的鸟鸣声。眼前这些通体白里透红、身姿优雅的鸟儿沐浴着暖阳，或悠然立于树梢之上，或从枝头翩然起飞，或施施然在地上踱步。

　　诗人笔下的这群“翩翩兮朱鹭”，为这里的冬季增添了一抹亮色，带来了无限生机。

　　朱鹮，是一种在地球上生存超过6000万年的古老珍稀鸟类，被誉为“东方宝石”，为我国一级重点保护动物。

　　但曾经，朱鹮一度濒危，在我省难觅踪迹。

　　如今，朱鹮重新飞回到甘肃“定居”了！

　　2023年9月，在中央财政的支持下，我省从陕西省洋县引进20只朱鹮，在小陇山林业保护中心的林区安家。

　　一年多过去，这群精灵不仅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还繁育出了4只正式拥有甘肃“户口”的朱鹮，为美丽甘肃新画卷增添了生动的注脚。

朱鹮站立在树梢上，沐浴着小陇山的冬日暖阳。

　　打造一片绿岛，与朱鹮再续前缘

　　驱车从天水市麦积区利桥镇镇政府所在地，绕过一山又一山，转过一弯又一弯。忽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小陇山龙门林场朱鹮生态园到了！

　　这里是小陇山林业保护中心精心为朱鹮选择的住处，位于龙门林场的南沟森林经营管理所。

　　偌大的南沟，两侧山岭连绵、树木繁茂，沟内地势平缓，嘉陵江水系的主要支流红崖河从远处蜿蜒逶迤款款而至，穿过山谷，奔流向前。

　　远远地就能看见，正前方的山沟里，矗立着一个约有十层楼高的巨大的“鸟笼”。

　　“那个占地7亩半的‘鸟笼’，正是朱鹮在甘肃唯一的家。”同行的小陇山龙门林场场长王小勇介绍道。

　　历史上，朱鹮曾广泛分布于俄罗斯远东、朝鲜半岛、日本和中国。在我国境内，东北、华北、华东、华南和中西部地区的15个省市都曾有朱鹮分布的记录。甘肃作为朱鹮分布地的最西端，境内天水、陇南、定西等地均有历史分布记录。

　　但上世纪中叶以来，由于各种原因朱鹮栖息地面积不断缩小，种群数量锐减。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中，朱鹮被列入极濒危（EN）物种名录。1964年在甘肃省康县采集的1只标本，曾被视为中国朱鹮的“最后记录”。

小陇山龙门林场南沟森林经营管理所。（资料图）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冯乐凯 拍摄

　　就在人们认为朱鹮已经灭绝的时候，1981年，在陕西省洋县发现了7只野生朱鹮。从那时起，经过持续抢救保护，一度濒危的朱鹮，现在开枝散叶成拥有1万余只成员的“大家庭”。

　　可令人遗憾的是，虽然近年来我省天水、陇南等地发现过朱鹮的身影，但它们只是短暂地逗留。

　　南沟，就曾两度发现朱鹮的踪迹。

　　2016年夏秋时节，1只朱鹮在南沟栖息逗留，龙门林场的职工非常幸运地抓拍到了它的倩影。

　　紧接着，2017年的春天，又是在南沟，龙门林场的职工发现了3只朱鹮。

　　朱鹮不止一次地“现身”，佐证了南沟这片区域适宜朱鹮的栖息繁衍。

　　2022年，甘肃启动朱鹮再引入项目。林业部门经过精挑细选，最终，南沟成了迎接此次朱鹮回家的“幸运儿”。

　　2023年9月，10对朱鹮从陕西洋县来到龙门林场落户。

2016年拍到一只从外地飞来南沟逗留觅食的朱鹮。

　　走近这个巨大的“鸟笼”，但见笼内有树木、有草地，还有小湿地。

　　“‘鸟笼’内的树，有上百种，都是乔木。那3块小湿地，是我们专门打造的。”王小勇介绍说，这是因为，朱鹮对住的地方非常挑剔。

　　南沟正是朱鹮居住的“理想之地”。这里不仅有充沛的水源，还有河道、水田、湿地、森林等，不远处还有村庄。

　　“鸟笼”内，还有小陇山林业保护中心精心构筑的“小生态”。一切的努力，让这里成为朱鹮安家的一处“福地”。

　　不光讲究住，朱鹮吃饭还特别讲究。

　　“你们看，那是朱鹮的伴生鸟。”在“鸟笼”旁边的树木上，栖息着数十只苍鹭、白鹭，它们的姿态看起来颇为优雅。

　　苍鹭、白鹭缘何而来？

　　王小勇笑言，朱鹮每次吃饭前，都要先叼着食物，在水中清洗干净，再慢慢享用。经常性地，还没等它们吃到嘴，“眼疾手快”的苍鹭、白鹭便从一旁冲了过来，冷不丁地将食物抢了过去。“幸亏有鸟笼保护呢。”

　　王小勇介绍，除了伺机抢食外，苍鹭、白鹭能来南沟，说明这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苍鹭、白鹭均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只有空气清新、水质清洁、气候适宜的地方，它们才会“造访”。

　　说话间，几只朱鹮振翅而飞，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长而直的喙，鲜红的脸，柳叶般的冠羽，展翅起飞的瞬间，双翼之下的赤羽令人惊艳——初见朱鹮，它鲜明的特征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这么美的鸟，怪不得吃住这么讲究。”同仁的一席话语，将大家都逗笑了。

　　从护林员到护鸟员，用心守护和陪伴国宝

　　眼下，是朱鹮在小陇山的第二个越冬期。

　　上午10时，寒气依然逼人，鸟笼内的湿地结了厚厚一层冰。栖息在巢里、树上的朱鹮，还未下地觅食。

　　有人轻手轻脚地从鸟笼门口进入，来到湿地旁。他手拿锤子，轻敲着冰面，待冰面碎裂后，将水中的冰块一一捞出，清理干净后，又蹑手蹑脚地退出鸟笼。

　　这位敲冰的人，正是林场的朱鹮专职饲养员宋治平。他告诉我们，朱鹮特别胆小，如此小心，正是怕惊扰到安然站立于树梢之上的朱鹮。

　　朱鹮引进前，龙门林场选派职工赴洋县学习饲养、繁育、疾病防治等技术，宋治平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这里海拔1500米左右，比洋县海拔高、气温低、温差大，从10月底开始，朱鹮就进入了越冬期，一直到来年1月底。去年冬天林场监测到的最低温度为零下19摄氏度。”宋治平说。

　　洋县位于秦岭以南，全年不结冰，气候温暖湿润。小陇山则位于秦岭以北，寒冬时节湿地里的水面结冰是常有的事，每天都需要饲养员进行人工破冰，再投喂泥鳅等活物。

　　朱鹮平时以泥鳅、小鱼和昆虫等为食，为助其顺利越冬，龙门林场精心搭配食物，添加了牛肉、面包虫等营养丰富的食料，帮助朱鹮增加热量和体能。此外，林场还在网笼中搭建了3个御雪棚，为鸟儿们提供遮风挡雪的场所。

　　“越冬期对于朱鹮来说是比较艰难的，一是温度低对他们觅食造成一定阻碍，二是有果子狸、黄鼠狼等野生动物会袭击和伤害他们。”回忆起这两年越冬期的情形，宋治平仍心有余悸。

　　2023年9月刚来小陇山不久，朱鹮还未完全适应新环境，便进入了越冬期。那段时间，饲养员们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朱鹮，特别是凌晨2时到早晨8时，大家轮流在笼子外面巡逻，观察朱鹮的动静，防止野兽出没。

　　守了近1个月，朱鹮安然无恙，宋治平总算松了口气。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对如何照顾好这些“国宝”们，他有了经验，也有了信心。

　　今年49岁的宋治平是天水人，此前是一名护林员。自林场引进朱鹮后，和林子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他，转行当起了一名护鸟员。

　　为精心照顾国宝，龙门林场配备了2名专职饲养员，日常工作主要是为朱鹮投食、打扫环境、观察鸟群作息等。

　　“这是个操心活，跟养孩子一样，得时时观察、日日操心。”宋治平坦言。

　　每天早上，他一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洗漱吃饭，而是去鸟笼转一圈，通过望远镜把每一只鸟都仔细观察一遍，一切如常后，才返回宿舍收拾。

　　朱鹮胆小。每次，宋治平他们进笼子前都会先吹一声口哨，这既是提醒朱鹮有人来了，也是释放一个投食的信号，然后轻手轻脚地干活，尽量不惊扰鸟儿们。

林场饲养员在湿地投放泥鳅。（资料图）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冯乐凯 拍摄

　　湿地是朱鹮觅食的主要场所。除了越冬期每日需要砸冰，平时宋治平他们还要清理朱鹮掉落的羽毛、死去的泥鳅等杂物，防止污染湿地的水源，给朱鹮带来致病风险。

　　作为饲养员，宋治平最担心的是朱鹮生病。

　　去年5月的一天早上，他发现一只朱鹮形单影只，无精打采地半蹲在树上，飞到地上觅食时，行走很不利索，看起来困乏萎靡。宋治平立即查看这只朱鹮所在巢树下的粪便。

　　朱鹮的粪便通常是白色，一旦生病，就会变成黑、红、黄等颜色，甚至会出现白沫。“这只鸟的粪便呈现黑色，应该是消化不良，吃得不合适了。”宋治平查看之后，结合在洋县学到的知识判断道。

　　随后，他对朱鹮吃食的盆子进行清洗和消毒，在食物中为其添加了相关药物，并细细清理了一遍湿地中的杂物。经过一番治疗，3天后，朱鹮的粪便正常了，精神状态也正常了。

　　“我们对饲养的环节一个个进行排查，最终判断，这只生病的朱鹮，应该是在水池吃泥鳅时感染了病毒。”事后，林场和宋治平对此事进行了复盘。

　　能观察到朱鹮生病，宋治平说，得益于他随身携带的“宝贝”——望远镜。

宋治平通过单筒望远镜观察朱鹮。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冯乐凯 拍摄

　　望远镜，有时是单筒的，有时是双筒的。通过它，宋治平他们得以每天精准观察，朱鹮每天几点几分下地觅食，觅食多长时间，几点几分又飞上树。从而更好地了解朱鹮，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惯，制订更科学的饲养计划。

　　其实，林场在笼中装有数十个监控摄像头，通过监控画面可以远程实时观察，但他说，“去现场转转才放心。”

　　朱鹮爱干净，天热的时候，它们会去湿地洗澡；天冷的时候，幼鸟早上六七点会先在笼子里飞几圈，就像“热身”一样；朱鹮伴侣之间也会吵架，雌鸟会因为雄鸟懒惰未外出寻觅巢材扩大“爱巢”而大声“责骂”，“相互大声鸣叫、使劲扇动翅膀，就像人吵架一样。”讲起观察到的朱鹮“趣事”，宋治平滔滔不绝。

　　这一年多，护鸟员们与朱鹮相伴的日子，甚至比陪伴家人还要多。“女儿有一次赌气地说，朱鹮才是我的儿女。”宋治平笑道。

朱鹮在空中翩跹起舞。

　　从20到24，小陇山迎来4只朱鹮宝宝

　　2024年4月18日，小陇山龙门林场朱鹮生态园诞生了第一只朱鹮幼鸟，这是我省在朱鹮绝迹之后本土成功繁育的首只朱鹮。

　　“你们能看出来哪只是幼鸟吗？”林场另一名饲养员李双虎示意我们观察远处巢树上栖息的朱鹮“一家三口”。

　　对于眼前体型几乎一致的“一家三口”，我们摇了摇头。

　　“看羽毛和体色。”李双虎提醒道。

　　朱鹮幼鸟生长较快，到现在个头已蹿得和它的父母差不多高了，但身体的颜色与成鸟有别，它的脸颊呈橙黄色，羽毛呈烟灰色。无论是在空中飞翔，还是落地觅食，幼鸟都亦步亦趋紧随父母。

　　“看到它们一天天健康成长，很开心，真的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成长一样。”看着眼前这些精灵们从求偶到配对，从组建家庭到生儿育女，51岁的李双虎既觉有趣，又颇为感慨。

监控画面中的朱鹮幼鸟。

　　朱鹮有“爱情鸟”之称，一夫一妻相爱一生。每年的1至3月是朱鹮的求偶期。进入繁殖季节的朱鹮会“变身”，特别是头部、颈部、上背部的羽毛会由粉白色变成灰黑色，这被称为“婚羽”，宛然披上了一件黑礼服。

　　雄朱鹮求偶时，会将一片树叶或一根树枝作为礼物送给雌朱鹮，向对方表达爱慕之意。“就像人类男女之间互赠礼物表明心意一样，朱鹮也是很浪漫的。”李双虎说。

　　据饲养员观察，雌朱鹮接受雄朱鹮的“礼物”后，它们便“订婚”成功，会出现用喙“接吻”、相互梳理羽毛等培养感情的行为。

　　之后，雌雄鸟开始组建家庭，共同安家营巢。在野外，朱鹮一般选择高大的乔木作为巢树，在树的冠幅比较隐秘的地方营造巢窝，防止猫头鹰、老鹰等天敌的袭击。在大网笼，工作人员提前在笼中的几棵树上架好了10个巢窝，以供朱鹮选择。

　　“朱鹮选了其中的2个，自己又搭建了2个。筑巢时，雌雄朱鹮分工明确，雄鸟负责外出采集树枝、树叶、苔藓等巢材，雌鸟负责铺窝，一层一层铺得很细致。”李双虎介绍道。

　　时间来到3月，朱鹮进入繁殖期。巢窝做好后，雌鸟开始产卵。期间，为了保证雌鸟的体能，林场加大投喂量、增加营养。同时在朱鹮孵卵的巢树下方，支起了防止幼鸟掉落的防护网，树的根部往上部分用地膜包裹了1米多高，还抹上了黄油，目的是防止蛇爬上树吃鸟卵，袭击朱鹮和幼鸟。

　　繁殖期直至6月。那3个月，宋治平和李双虎几乎驻扎在林场，没回过家。他俩既高兴又紧张，既期待又害怕。“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脑子里一直想的就是朱鹮什么时候能孵出幼鸟来，感觉比自己媳妇生孩子还紧张。”宋治平说。

　　朱鹮一年产卵1至4枚，一枚卵的孵化周期为20多天。估算着朱鹮幼鸟要被孵化出来的那几天，他俩一天要去“鸟笼”转上好几次。

天气晴好，几只朱鹮栖息于同一棵树上。（文中未注明来源的图片均由小陇山龙门林场提供）

　　“与洋县相比，朱鹮在小陇山的繁殖节点有所推迟。洋县的第一窝小鸟孵化一般从3月初开始，在我们这里延迟了15至18天，3月22日左右才开始孵化，直至4月18日第一窝鸟诞生，延迟的原因主要是地理和气候因素。”宋治平分析。

　　去年4月18日的早上，宋治平和李双虎和往常一样，进到鸟笼投食和打扫。忽然间，看到有棵树下面，有个被雌朱鹮扔出来的蛋壳。他俩虽然还未见到朱鹮幼鸟，但已是喜不自胜，“蛋壳被扔掉，就说明幼鸟已经被成功孵化出来了。”

　　第一时间，他们将这只蛋壳小心翼翼地带出鸟笼，进行标号和登记。

　　在2024年的繁殖期，小陇山共有4窝朱鹮成功孵化4只小鸟，最迟的一窝鸟孵化时间为5月30日。

　　那段时间，一只只小朱鹮破壳而出，让整个林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

　　幼鸟长到25天左右，饲养员按照规定将它们带离巢窝称重、量翅膀的长度。同时，还给它们戴上脚环，右脚戴的是一只标注了幼鸟亲属信息的金属环，左脚戴的是塑料环，清晰注明了其甘肃籍的身份信息。

　　朱鹮是一种对环境要求极其苛刻的鸟类。在林场场长王小勇看来，“朱鹮在小陇山成功繁衍生息，既是接受了这里的环境，也是认可了这里的生态，我们会持续做好朱鹮种群保护和野化放归工作。”

　　根据计划，龙门林场对朱鹮进行繁育驯化、扩大种群数量至一定规模后，将从2027年开始，分批次在小陇山林区放归朱鹮，让这些“东方宝石”真正回归甘肃，在陇原大地自在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