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传承】他教会我勇敢

【家风传承】

他教会我勇敢

　　文\黎月香

　　我从小怕黑。童年最深的恐惧，是夜晚的衣柜。木门缝隙里蛰伏着未知的黑影，风撩动窗帘时，总让年幼的我心惊。每到这时，我总光着脚跑去堂屋，抓住父亲沾着木屑的衣角。

　　父亲是个木匠，他从不说“别怕”，而是会把刨子往工作台上一放，刨花还卷曲着热气，对着小小的我轻唤一声“走，认星星去。”就这一句话，却让煤油灯照不到的角落都安静下来。父亲的大手包住我冒汗的拳头：“看天上。”他粗糙的食指指向夜幕，银河倾泻而下，像有人打翻了神仙的盐罐，碎钻般的星子正簌簌落向人间。

　　“那是北斗。”父亲的手掌托着我的后脑勺，“七颗星连成的舀子，能舀起所有迷路的人。”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松木香，却说出了这般有点诗意的话，这句话却突然让我不怕田沟里窜出的青蛙了，好像，也没有那么怕黑了。

　　从此屋顶成了我们的观星台。父亲在晒热的瓦片上铺开草席，蒲扇摇落的不仅是蚊蝇，还有白天的疲惫。他对我说，他小的时候，爷爷就教会了他看星座，他也如是教我辨认织女星的纺锤、天蝎座的毒钩，却在我问“星星怕黑吗”时笑出皱纹：“瓜姑娘，黑被子盖着，星星才能睡踏实。”

　　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收工后的傍晚。大人们在晒场打麦子，我和几个孩子在谷仓玩捉迷藏。我钻进最里边的角落，不小心碰倒了竖着的麻袋。轰隆一声，门被风带上了。

　　四周突然静得出奇。麦粒的香气混着木头陈年的味道，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谷仓里回响。手指碰到地面散落的麦粒，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父亲掌心的老茧。

　　“天黑的时候不要怕，越黑的时候，越容易找到有光的地方。”父亲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我慢慢抬头，发现屋顶的缝隙里漏进几缕天光。月光悄然流淌，顺着木板的纹路漫下来，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地面。那些白天看起来灰扑扑的麦粒，此刻竟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门外传来小伙伴们的呼唤，我却没有立即应答。原来父亲早就告诉过我，当黑暗降临时，光就在那些最平常的地方等着我们。

　　十二岁第一次去镇原县城，寄宿的那一晚，宿舍熄灯后我摸到窗前。县城上空浮着层稀薄的星光，似一件经年漂洗的旧衣衫。但当我找到北斗七星时，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天黑透，星星才肯亮相。”

　　今年芒种回家，发现父亲在院子里装了一把折叠躺椅。他开啤酒瓶的动作比从前慢了半拍，泡沫溢出来沾湿了洗白的工装裤。“金星出来了。”他忽然说。我顺着那根依然粗糙的手指望去，暮色中果然浮着盏温柔的灯。

　　轻柔的风从麦田吹过来，父亲没再提我怕黑的事，只是轻轻哼起小时候露天电影散场时总放的曲子。夜风掀起他灰白的鬓角，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一辈子木匠的父亲会这样喜欢星空，但我突然发现，这些年他始终在教我同一件事：要像星星那样，在属于自己的时刻，勇敢地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