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梁坡水街

梁坡水街

　　马宇龙

　　是的，你没有听错，这是在西部黄土高原的崇信。当然，你也没有走错，这里还是当年那个梁坡，山上有龙泉，山下有汭水。

　　可是为什么？有了斑驳的青砖，闪耀的琉璃，像南方巷子的黄昏，幽深幽深。恰逢有雨，又似南方的雨，雨滴簇拥进水泥路上刻意凿空的泉眼，泛涌出一朵朵水花，在我们的脚下欢声笑语，像是一路迎接你的到来。连绵的雨天让潮湿漫漶砖瓦，水街，生在北方，该是多么的奢侈！

　　到梁坡去看文化，那是自然而然的。最远的齐家文化遗址在这里结庐以待，水街旁侧的博物馆里，那些齐家的篮纹灰陶、橘黄陶罐正在散发着久远的微光。唐代的元谅坟冢，在梁坡的半坡上，青草萋萋，诉说一段跑马筑城的历史。梁坡一条街，那么短，那么窄，驮载着旧时光的印迹深情款款，也把旧时风物、传说歌谣、婚丧嫁娶一并绵延承传。龙泉层层石阶以其坚韧的眼眸见证了多少人事流离，聚合离散？

　　到梁坡去听水声，那也是自然而然的。《诗经》里说，止旅乃密，芮鞫之即。这里是古老的汭水转弯逗留的地方，天时地利，汭河两岸有了肥沃的土地，公刘才有了教民稼穑的根本，农耕文明由此肇始。清代知县说：流水声中治县事，寒山影里见人家。原来，那时候，他就是听着潺潺流水声聆听民情、处理冗务的。那几年，天刚蒙蒙亮，就有三三两两、继而成群结队的人从家里出来，提着塑料桶上山去，他们是去收集龙泉水，说是去得越早，水越清澈越纯粹。他们习惯了用山泉泡茶。龙泉水泡的茶口感绵柔，唇齿留香，饮过龙泉露，人间再无水。这些早起的人中就有我的岳父，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水，对这方水土上的人来说，是他们生命构成中最激荡心魄的一部分。

　　梁坡原是有庄稼的，路两旁的院落也曾有鸡鸣狗吠，玉米垂檐，后来新农村兴起，前店后院的建筑斜枝横生，鳞次栉比，旅游热带起的农家乐一时兴盛，一条新铺的水泥路，驮着街上建筑的边边角角，把梁坡代入了城市的街衢。孰料庚子春，一场猝不及防的疫情降临人间，本该热闹繁华的正月，变成了万人空巷的沉寂。人们抽丝般在复工复产复学，白天来不及，连夜晚都抵上了。时光留给我们的空白需要用创造去填满。几乎是一夜之间，也像是海市蜃楼横空出世，一眨眼，水来了，街满了，人闹了，梁坡水街已经在眼前了。夜晚忽然被塞爆，喧闹和人流像是从一幅类似《清明上河图》的画卷上临摹下来的。

　　像画里一样，人怎么会那么多呢？崇信县城历来以人少、内敛而著称，夜幕降临梁坡的时候，好像全县人都集聚在了这里，这还不够，连虚拟中的人也召集来了，热气腾腾得像一个大家庭。人们好久没有如此聚会了，聒噪着，碰杯着，酣饮着，曲水流觞，鱿鱼、肉串烧烤的香味上蹿下跳，酒米、酸汤、甜酒醅的气息奔走相告，琉璃的灯光和灯饰描绘出来的鼓楼写满诗意和神韵，街巷，民居，河流，一街的矮屋，一街的吊在房梁或屋檐的红灯笼、红辣椒以及各个门面五颜六色的旗幡，还有敞开的店铺上横斜出的各种色调的物件，物件上高挑出的各种颜色的配饰，都倒映在雨洗后的水街上，仿若一街落英缤纷的桃红、梨白、草绿和橘黄，交织成一团团彩绘，在引入街衢的水光里洇润、浸染，让所有的人也都变得妖娆起来……

　　一边有崇信民歌和弦子腔，一边是秦腔折子戏，唱爱恨生死，演忠奸良善，观众莫不情动于衷。酒在杯中流动，水车吱扭扭作响，水波中荡漾起的各种声音四处逡巡，既是过往，也有未来；既记录下一朝一夕里的安之若素，也讲述时代变迁中的乐观进取。一道道光，一道道雨，一阵阵风，让墙壁成了一面面屏风，或锃亮，或堆彩，或冷凝，不然怎么会叫“锦屏”这个地名呢。锦屏镇梁坡村，那是多么古旧的一个称呼啊！如今，终于实至名归得其精髓而熠熠生辉了。当然，还有一缕缕菜香和炊烟，把墙壁熏得温温暖暖。久违的人间烟火重归人间。

　　水街，在梁坡，载着我慢慢穿行，似乎街巷之间游走的微风里仍有当年情和当年事，甚至是当年的呼唤声，正一一透过水流，清脆在耳。梁坡看花，水街喝茶，一月升起，等你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