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扣上的野菜
波 眠
春天来了,久宅家中的人们蠢蠢欲动,有去景区的,有去拜亲访友的,有去乡里看桃杏樱花的,有去山里踏青寻野菜的。我原本是乡下人,出去看见马吃草或是羊成群便要停下来看半天,胃口也是乡土气十足,十天半月不吃顿玉米馓饭急得慌。这几日我很想村子的后山西沟里,按季节那里一定是野毛桃花粉雾一样挂满了崖坡,紫红的白头翁已经满地红了,野樱花也满山满洼都是,苦菜也有了,乌龙头也有了……这样想着更加有了去趟后山西沟的欲望。
土地承包那阵,西沟原是村子里种庄稼的地方,仅有一户人家,那里虽靠林地,但土厚墒饱,适宜种麦,离村子远,去务作的人要拿点干粮,中午对付吃一点,晚黑回来才能吃饭。
那户人家便是外爷家,外爷本是邻乡外村人,当时日子过得紧巴,父亲就说服队里人把他和外婆接来,安排在后山看护庄稼。外爷人亲和,谁家去种地他都要烧点汤水之类叫来吃点再去干活,天长日久队里人都喜欢他,抬举他,去时捎点烟叶豆腐之类。
我也时常被打发去外爷家,去时父亲嘱咐把家里的一头黑驴吆上,以便回来时再驮点柴火。大牲口里,数驴最不稳当,咱家那头驴脾性上似乎更昵父亲,父亲一骂,它便乖乖立定,恭顺得很。我一旦跟上它它便欺生,耍奸偷懒,特别是路上遇到别的驴,不管是拉车的磨面的,它都要大呼小叫一番。有时候我走乏了,便骑上它,走着走着它便一阵小跑,然后突然立定,险些将我摔下来。
到了外爷家的茅草房,外婆迎了出来,熊儿熊儿地唤我,外爷将黑驴的鞍子揭下来赶它在空旷的草坡吃草,春天的草蛮横地长,黑驴因为贪嘴,便在那里狠命地吃起来。
外婆赶紧在火盆里给我煮鸡蛋,再煮点腊肉,不一会儿便叫我来吃,鸡蛋是她喂的山鸡下的,吃起来怪香。
吃完后,我去后渠泉里用瓦罐给外婆提水,泉水用一块长条凹石从塄坎上接出来,唰唰在淌,水很清冽,我掬水先喝一气,有点冰牙。春天里大多虫子还在蛰伏,偶尔有蝴蝶飞来停在渠边,翅膀一翕一动的似乎在饮水,风吹来,把响水泉的声音送出老远。
下午要回村子,外爷把两捆干柴给黑驴捆绑好,又在柴捆中间架了不少野菜,有苦菜、水蕨菜、乌龙头、窝儿韭、苦格子等,野菜是一捆捆用草绳扎绑好的,这都是外婆采摘的,她摸着我的头说给欢子家、给二娃家、羊儿家、瑞儿家各送一捆,当然份额最大的是咱家的,并说让娘操心我的吃的,我点头应承着便吆驴回村了。
回来天还未黑,母亲嘱我按外婆的意图给各家送菜去,我急去各家,有的人在家,有的人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门锁着,我就将菜挂在门扣上,灰旧的门板上挂着一捆绿绿的野菜,我边出院边又看了一眼。
后来我学书法,每写王羲之的《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末可多得”,便想起这事,奉橘写便条只是文人雅趣,当然外爷外婆不会客套媚雅,但农耕时代那种人与人之间的质朴牵念是让人永远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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