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折花刀

折花刀

　　马学英

　　刚吃过早点，妻子对丈夫说：“我们去看保安腰刀吧。”

　　夫妻俩都是大学教授，暑假到了，他们一起来到积石山县大河家镇。

　　电话联系后，一会儿工夫，马克龙开车来到夫妻跟前。

　　“我们先到腰刀车间看看。”马克龙说。

　　黄河边一座不太显眼的大门，院里就是腰刀加工厂。厂子有两间，门前立着沉重的气锤，紧挨着的火炉上已经生起熊熊焦炭火，喷射出晨光似的火焰。地上和铁匣里满是一捆一摞还没有成型的刀坯和一些零散的铜片、牛角、银条。这份保安族手工遗产流传到了今天，腰刀加工除了打锤，整个打制过程全部手工完成。

　　夫妻俩边看边问，对腰刀的制作过程充满了好奇。

　　“这是打制折花刀的坯子。”马克龙随手拿起一块四方铁块，一层铁片，一层钢片，整齐地打在一起。

　　“还有这把折花刀，钢片和铁片多达380层。多年前打过一把三米长的折花马刀，钢和铁有1200多层，足足用了一个月时间。折花刀就是把钢和铁高温锻打，反复对折，揉压，才能形成不同的花纹，折花刀的花纹是从刀体肌理里面生出来的，不同于一般纹饰表面雕刻。”马克龙说。

　　钢和铁在火中炼，锤下锻，像一团面不停地糅合融化，刚柔相济，但钢和铁仍不失自己独有的气质和个性，钢的坚硬、铁的柔韧，于千锤百炼中在同一刀体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马克龙介绍得很仔细，折花刀花纹有雪花纹、流水纹、蜘蛛纹、星空纹等。这些花纹有的线条简洁，朴实无华；有的如行云流水，气象万千；有的玲珑奇巧，十分精致。每种图形隐含着保安族工匠的心语，一幅幅变幻莫测、栩栩如生的图案，寄托着保安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保安腰刀对于现代人的意义，不仅在于它可供实用、装饰，还在于它带给人们独特的审美情趣，给人留下了更为充分的想象空间。

　　来到马克龙的店铺，展架上、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刀具，琳琅满目。

　　“这是勃日迪，是最古老的保安腰刀样式；这是十样锦双刀，装饰尤为华美；小鱼刀可以折叠，携带方便……”马克龙介绍道。

　　夫妻俩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不停地观赏着，一对尺把长的折花刀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马克龙从柜台里拿出了刀，虔敬地递到他们手中。这是一对折花战刀，刀出鞘时带着铿锵的金属的声音，一道幽光闪出。刀刃上清晰的花纹星星点点，疏密有致，散发着灵动的气息，虽然没有具体形象，可像静寂的河水，泛着神秘的银白色的光，那光明亮而柔和，带有一种古老的韵味。他们被这对气度不凡的刀深深折服了，惊叹不已。夫妻俩走出店铺，商量了好长时间，又走进来，告诉马克龙他们想买这对折花战刀。马克龙语气淡然：“这两把刀，我自己留着，镇店之物，不卖的！”

　　夫妻俩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道：“这个样式的刀子，还有吗？”

　　“没有了。”

　　这对刀是马克龙在10年前打的。马克龙保存着自己的师祖流传下来的一份折花战刀制作工艺的手绘图纸。那段时间，他天天对着那张发黄的图纸出神，他思索、用心体悟，一步一步实验，不断地改进一道一道工序，废弃的铁和钢堆满了库房的一个角落。最终打出了三把刀，用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其中一把被一位高人带走。剩下的两把，马克龙一直留下来了。他不是不想卖，他在等真正识刀的人，等待一个能与自己的刀心灵对话的人，或许他一生也等不来，可是他不会轻易出手。

　　马克龙一边准备把刀放回货架，一边说：“往后我可能再也打不出这种刀了。”

　　妻子又一次反复把摸着刀刃上的折花流水纹和刀鞘上的穿金莲花纹。她从事美术研究工作，对传统手工艺品情有独钟。刀在她的两手间翻来翻去，她细细地端详，看一会刀刃上的折花纹，又看一会刀鞘上的雕饰纹，轻轻地放在柜台上。在货架前转了一圈，又返回拿起刀，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总是看不够。

　　就在这时候，马克龙的目光停留在妻子摩挲刀鞘的双手上，眼睛中闪动着泪花。

　　马克龙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刀……你们带走吧！”

　　夫妻俩惊喜之余还没回过神来，马克龙有点忧郁地说：“我每次收工回家，我阿妈就这样抚摸我的脸……阿妈她30多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双眼从此失明，过了两年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30年来，可怜的阿妈一直生活在无光无声的世界里。”

　　马克龙声音更低了，说：“可是她的双手一抚摸我的脸，就能感知我心中的喜怒哀乐！”

　　马克龙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两位素不相识的远方客人，懂得了他的刀，也就懂得了自己的心，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夫妻俩没有还价。丈夫对妻子说：“这一对刀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它能带来平安！”妻子望着丈夫的眼睛，好像有点羞涩，说不出话来。她这才明白，丈夫为什么执意要买这对刀。

　　夫妇俩带上封包好的刀，要离开了。马克龙有点不放心，又反复叮嘱他们：“刀平时不用保养，不要擦拭，摆在刀架上就可以。”

　　真正值得铭刻在心中的，是人与人彼此的理解和相互之间的信任，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真挚的祝福和爱。